言成:苦难而伟大的母亲——读《丰乳肥臀》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从一篇杂文中知道有“丰乳肥臀”这么一个够吸引眼球的书名，但内心对此书名颇为反感，没去看它。2012年莫言获诺奖之后，才知道这书应该是本上乘之作。买来一读，不禁为作者高超的“讲故事”的本领所折服，更为书中描写的苦难而伟大的母亲和中国所打动。

我理解，“丰乳肥臀”是女人的形象，而此书主旨就是透过上官金童眼中母亲的形象而歌颂天下女性的伟大。作者“谨以此书献给母亲在天之灵”，在《自序》中还说：“此书不仅是献给我的母亲的，也是献给天下母亲的……书中的母亲，因为封建道德的压迫做了很多违背封建道德的事，政治上也不正确，但她的爱犹如澎湃的大海和广阔的大地。”

书中的母亲是上官鲁氏，乳名璇儿，她的一生受尽了各种苦难，但她用伟大的母爱诠释了天下母亲的崇高。她刚满六个月，父亲被德鬼子杀死，母亲上吊而亡，她被姑姑收养。5岁时裹脚，16岁嫁到铁匠上官家做媳妇。由于丈夫无生殖能力，结婚三年还没怀上孩子，被婆婆骂作“光吃食不下蛋的废物”，面临着被休回去的危险。她被逼上了绝路，只好“像只母狗一样翘着尾巴到处借种”，先后与姑父、土匪密探、江湖郎中、杀狗人、和尚、败兵交合生下七个女儿，又受尽了家人的虐待。刚生下第7个女儿，她的头被丈夫打破，阴部被丈夫用烧红的铁烙伤。为了生男孩，她又与瑞典传教士马洛亚发生关系，后来终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诞下男婴后，她的苦难并未因此而结束，相反，更大更多的苦难在等着她。男孩上官金童刚出生，日本鬼子就杀死了鲁氏的公公和丈夫，婆婆吕氏变疯。她用生命保护的八个女儿一个个离她而去，并且在生育后把孩子丢给她抚养。大女来弟因杀人被处决；二女招弟在战乱中被炸死；三女领弟坠崖而死；四女领弟为减轻家里负担把自己卖到妓院，中年病死；五女盼弟在文革中自杀；六女念弟被炸弹炸死；七女求弟幼时被卖给人做养女，后因吃太多豆饼胀气而死；八女玉女天生失明，不想拖累母亲投河自杀。白发人送黑发人，生离死别的沉重打击接二连三。她愤怒、伤心却还是无怨无悔地再次用生命把女儿们的孩子拉扯大；她明知道让七岁的金童继续喝母乳会毁了他，却还是忍不住对他溺爱，甚至在金童42岁出狱后还去求别的女人给他奶水；她在困难时期把自己的胃当作粮食袋子，从磨房偷了豆子回来再催吐，把吐出来的豆子都给了孩子吃。更令人可气可恨的是，她呕心沥血带大的、寄予厚望的儿子上官金童一事无成，不能给母亲一丝一毫的回报。

母亲从1900年到1995年充满苦难的一生，其实就是一部充满了血和泪、交织着痛苦与希望的中国现当代史。德国入侵、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接连不断的战乱让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忍饥受寒。解放后，土改、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反右派、三年困难时期（既是天灾也是人祸）、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新中国建设在曲折中前进。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的人在枯草中散发着臭气”，家人“全仗着母亲用胃袋和咽喉往家偷粮食”。你只要想想，把大粒豌豆囫囵吞下去、用筷子探喉催吐、跪在木盆前呕吐粮食，还有母亲用破裂的嗓音说“闺女，咱娘儿们有救了呀！”——这些让人多么痛心啊！简单的“曲折”二字，给人民带来的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正因为作者用迷幻现实主义与历史和当代社会现实相融合，所以此书1995年初次出版后就引发了非常激烈的争论。赞扬者和批评者中都有许多重量级的人物。如汪曾祺评价说：“这是一部严肃的、诚挚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对中国的百年历史具有很大的概括性。这是莫言小说的突破，也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一次突破。书名不等于作品，但是书名也无伤‘大雅’。‘丰乳’、‘肥臀’，不应该引起惊愕。”苏童说：“我欣赏此作所保持的莫言一贯的泥沙俱下的激情，这种激情中有金子的闪光，有对民族、人类、社会的宽阔的审视角度，尤其众多的女性形象所投注的母子之爱，这种爱经过变形、夸张，但仍然是有深度的，富有诗意的。”而魏巍则极力批判莫言歪曲共产党抗日历史，丑化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彭荆风认为《丰乳肥臀》是反动而又肮脏的文学垃圾。此书一度被禁止出版，直到2003年才重新出版。

不管怎样，莫言在小说中构造独特的主观感觉世界，天马行空的叙述，其高超的文学本领获得了普遍的赞许，尤其是在2012年成为中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第壹人之后。诺奖颁奖辞说：“莫言不仅抨击历史及其谎言，也鞭挞社会贫困与政治伪善。他以嬉笑怒骂的笔调、不加掩饰的酣畅淋漓，揭示了人类生活蕞为浊暗的种种侧面，并在有意无意中寻得具有强烈象征蕴涵的纷繁意象。”“《丰乳肥臀》是莫言蕞卓越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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