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例EB全口种植牙全记录（一）

我是中国第一例先天性大疱表皮松解症患者（隐性营养不良型RDEB）（以下简称EB）进行全口种植牙的病例，这个系列文章会把从最开始诊断到最终完成种植的整个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给后来需要种植的EB病友们一个参考。

也给所有病友们一个警戒，那就是：一定一定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牙齿，不到全口种植这一步千万不要全口种植，全口种植是最终失去任何挽救余地才进行的治疗，并且成功率不是100%，一旦失败，代价是后半生再也没有牙齿。

友情提示：部分图片过于重口味，请酌情阅读。

早在2017年10月去北京参加第三届全国EB患者大会，在现场牙科专家的诊断下，就建议我尝试进行种植牙，那时候我的牙是这个样子的：

整个嘴里只剩下腐烂的牙根，后槽牙全部坏死只有残根，上门牙只剩残根，下门牙只剩残根，几乎没有咀嚼能力，食物基本嚼不烂，只能吃非常细软的东西。嘴一张开，像无底深渊，漆黑一片，还会散发出腐坏的臭味，经医生诊断，已无任何修复的可能，唯有种牙。

但从病友那里听说一颗种植牙要8000元，着实被吓到了，当时以为全口种植也是一颗一颗种的，那我种一口牙几十颗，把自己卖掉也不够呀，再加上对要把所有残根拔除的恐惧，于是回家后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才了解到，全口种植通常是采用一种all-on-4的技术，在上下颚骨各植入4颗种植体（一共8颗），以此为基础（类似于地基），然后制作一整副的假牙佩戴上去（如下图），也就是说只需要8颗种植体，就能恢复全口的牙齿功能。

全口种植相比活动假牙的优势在于：种植牙是固定的，在咀嚼过程中不会摩擦到口腔和牙龈黏膜，力量全部由种植体传导至骨头承担，因而对于皮肤黏膜十分脆弱的EB患者来说，全口种植是最佳的治疗方案。

转眼来到2018年4月，听说上海新华医院愿意进行首例EB种植牙的尝试，并且届时还会邀请国外有经验的专家前来一同会诊，但经医生初步诊断后，认为难度太大，主要是张口度受限（勉强塞进一根棒棒糖），种植器械（比如钻头）无法进入口腔，而且国内也没有EB患者种植的经验。种牙再一次被抛在脑后，当时也不确定国外专家是否会来，总之种植的希望不大。

其实当时心理还是恐惧为主，能不种就不种最好。我连打个针都要嚷着让护士小姐姐轻点再轻点，种牙不等于要宰了我吗。

时间来到2018年7月，蝴蝶宝贝关爱中心周会长确认国外专家会在9月初前来会诊，最后一次明确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种牙。当一件事情明确地摆在我面前时，我再也不能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它了。

种还是不种，这是一个关乎我后半生的问题。

如果种植，就要把我嘴里的烂牙全部拔除，彻底失去仅剩一点的咀嚼能力；如果种植，就算健全人也不是100%成功，EB患者不确定因素更多（比如颚骨萎缩），风险更大，而一旦失败，我后半生只能以流食为生（这是最大的顾虑）；如果种植，我脆弱的口腔黏膜是否能够正常愈合，会不会危及到生命；如果种植，种牙费用不属于医保范畴（算美容一类），20万起步的高昂费用何以承担，凭我当时3000+的月收入远远不够。

可如果不种，我后半生将再也没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吃饭，我将永远以搅拌机为生，再也体会不到吃——这种来源于生命本能的快乐，生存的幸福感将大打折扣；如果不种，这些残留在嘴里的烂牙根最终会演化成无法挽回的病灶，危及到我的健康；如果不种，我永远不敢开怀大笑，在公共场合我只能永远抿着嘴掩盖嘴里的漆黑一片；如果不种，这些烂牙根时时刻刻都在散发一种腐臭味，老婆这辈子都不乐意跟我接吻。

所以……

老婆白了犹豫不决的我一眼：”种啊，为什么不种，你还要不要你的健康了，你还要不要好好吃饭了，你还要不要张嘴微笑了，你还要不要接吻了，钱？钱能有你牙齿重要。”

有时候，当一件事犹豫不决，能让你踏出第一步的可能就是一句话。

2018年7月，第一次来到新华医院牙科，进行专业诊断，进行了CBCT口腔扫描，精确测量了张口度，医生制定了初步方案。8月2日，拔牙。拔牙的前一天，我从来没觉得一顿平常的饭菜竟在我心中有一种神圣的仪式感，这是我用自己的牙齿吃的最后一顿饭（其实也只能吃鸡蛋和茄子，肉嚼不烂）。

临上手术台，我倒并不紧张，事实上我遇事从来不紧张，因为紧张起不到任何作用，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我知道接下来的那些痛苦是我必须承受的。

麻药的针头打进牙床里的感觉非常痛苦，痛苦得整个人都会肌肉紧绷，背部从手术台上撑起来，双拳紧握，由于要把前面种植区域全部拔除，不是打一针就了事的，要把上下牙床的每一个部位都打过去，打完麻药的嘴里逐渐失去知觉，随后就听到医生用钳子在嘴里掰牙齿的声音，就像是要把一颗颗钉子从砖墙里拔出那种感觉，发出咔咔咔的声响，但这声响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来到耳朵，而是通过骨头的震颤传导到听觉神经上，就像是有人在你身体里拆房子。遇到难拔的牙齿医生还要左右上下扭动两下，咔咔咔的声音也就越大。

随着上下一颗颗牙齿脱离口腔，旁边金属托盘上发出的一声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我逐渐感觉到牙床上空落落的，就像是从身体里抽离了什么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的牙齿，虽然它们奇丑无比且丧失功能，但那毕竟是我的牙齿。

好不容易拔完了牙齿，手术还没结束，由于下颚骨不平整，还要把下颚牙床肉切开，将下颚高低不平的骨头磨平，这时候我能感觉到医生拿着把锉刀在我的骨头上来回摩擦，我脑子里想象着自己的骨头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白色的，医生这样来回摩擦会不会磨下来很多白色的粉末，那可是我的骨头啊。但牙齿都没了，磨掉点骨头算什么呢。

骨头磨平后，可以缝合了，但这时候麻药的药效开始消退，缝合的针头扎进肉里传来痛感，我止不住呻吟着，医生安慰我：忍着点，这时候打麻药的痛比这更强烈。我只好忍着缝针的痛，焦灼地等待着手术结束。

手术结束的那一刻，我从手术台上下来，双脚落地，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我看了眼手术台旁的托盘上，是几颗血淋淋黑乎乎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牙齿，我很想拍张照留个纪念，或是把这些小家伙带走，但当时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离开后才感到后悔。

手术过程中，会时不时地传来痛感，一有痛感就要加麻药，医生说我的身体代谢特别快，麻药的有效时间比正常人短。整个手术下来，用了7支麻药，老婆去药房领麻药的时候，药房医生问她：你做什么东西要用这么多麻药。老婆说拔牙，人家医生一脸问号。

2018年8月2日这一天，我终于走上了种牙这条路，拔完牙后的我，再也没有反悔回头的余地，从这一天开始，我只能埋头继续，任前面有千难万险，也得砥砺前行。

我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功，我只知道，如果没有踏出这一步，嘴里一口烂牙将困扰我终生，如今踏出了这一步，也许会失败，但也许会迎来破茧重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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